——1977年高考追忆与感受
周慧超
“周主席,您好!您文笔那么好,可否为我们写一篇回忆参加高考的文章?渴望您能抽出点儿时间,2020年9月底之前完成即可。十分期待!”这是市政协文化文史委的同志发给我的微信。主任、科长几次邀请,真是难以推辞。
说来十分惭愧,工作后我虽然相继拿到了大专、本科、研究生文凭,但在当年我连大学都没考上。高考没过大专线,哪里还有资格回忆高考?!这也是我反复推辞的主要原因。
我是在信阳铁中读完高中的。信阳铁中是一所铁路子弟学校,现在已经不存在了,原址变成了住宅小区——当时是一所全日制完全中学,既有初中又有高中,都是两年制。那个时候,学校还有工宣队,经常开展学工学农活动,加上政治运动,比如“批林批孔”“反击右倾翻案风”等等,学生基本上不怎么读书,学校也不讲教学质量,铁路子弟学校的质量意识则更差。我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,在信阳铁中度过了四个春秋。
1977年7月15日,我到学校领取了高中毕业证。8月26日,我与许多同学一起下放到信阳市五七青年农场,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持续了多年,但1977年是最后一年。青年农场在罗山境内,说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,实际上农场内根本没有农民。当地的农民很不欢迎我们,因为其中总有个别人偷摘老乡的瓜、偷挖老乡的菜,尤其是偷抓老乡养的鸡。一旦有人抓到老乡的鸡,就会约几个要好的朋友开个小灶。公鸡焖着吃,母鸡煨汤喝。我下乡后,只赶上一个秋收的季节,在农场的时间很短,前后也不过两个月。但它是一段儿经历,它让我体验了集体生活的艰苦和乐趣,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。
1977年10月,《人民日报》发出消息说,国务院决定“恢复停顿了十年的高考制度”。当年8月,邓小平同志在北京主持召开了“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”。座谈会上,邓小平同志当场拍板,改变“文革”时期靠推荐上大学的高校招生办法。感谢小平同志,感谢一个时代的转向,感谢国家当时作出的非常规决定,原本确定1978年夏季恢复的高考,因人才匮乏,形势紧迫,提前到了1977年。
值得一提的是,十月国庆期间,我在农场七连二队队部得到了一本非常破旧的1959年第10期的《人民文学》杂志,这是一期“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”的专号,上面刊登了郭沫若、叶圣陶、冰心、田间等人的作品,还有许多歌颂祖国的优秀散文。我生于1959年10月,这期刊物同我的年龄一样大。队部是知青开会的地方,我问队长是谁的杂志?队长说:“不知道。咱们知青就像当兵的一样,今年你来,明年他走,已经找不到主人了,你喜欢就拿去吧!”我如获至宝,它让我爱不释手!这本破旧的杂志,对我参加高考帮助很大,甚至影响了我的一生。
1977年的高考非常特殊,时间是在冬季,老三届即1966、1967、1968连续三届的初中、高中毕业生都可以参加。不同年龄的考生从山村、渔乡、牧场、矿山、工厂、营房、学校和机关奔向考场。许多兄弟、姐妹、师徒甚至父子、母女“同场竞技”。
11月初,我从农场回城复习功课,准备参加高考。说是回城复习,其实也就是自己看看书、做做题,不像现在有各种各样的应试资料、有名目繁多的补习培训班,条件好的还可以“一对一”辅导。借着失眠的灯光,我每天夜里差不多都要熬到一两点。匆匆忙忙复习了一阵子,终因基础太差,没有收到好的学习效果。12月8日至9日,两天考试下来,我感觉数学可能是零分,最多也不过5分,政史地一般般,只有语文尤其是作文,我很满意。
河南语文卷子高考有两个作文题:一个是《我的心飞向了毛主席纪念堂》;另一个是《为抓纲治国初见成效而热烈欢呼》。二选一,我选的是第一个。
我从农场带回来的那本《人民文学》中有篇《舵手颂》的散文,里面用了很多排比句,复习时我把这篇散文背了下来,高考写作文时派上了用场:
是谁把着我们这只大船的舵轮,在风浪滔天的海洋上,对准正确的航线,一刻不停地驶向幸福的远方?是谁在浓雾的早晨或者风雨的黑夜,从舵台上发出坚定的声音,沉着地指挥我们破浪前进?是谁带领着我们从一九四九年启碇出发,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航程,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?
——是他,是我们的领袖毛泽东爷爷!我文思泉涌,写下了这样富有诗意的句子:
毛泽东爷爷像一位圣医,在中国这块闹过贫血的土地上,他和他的战友们研究给中国输血的方法;他要给中国治病,要给中国这位五千岁的“老人”治病。毛主席是战场上的伟大诗人,步枪蘸着小米南瓜汤抒情!战地黄花,碧血残阳!作为诗人的毛爷爷,有这样一种大山与金属的气质,他把大地当作棋盘,与蒋介石对弈,率领红军走啊走啊,翻越了一座又一座高山,趟过了一条又一条大河,走过了两万五千里,终于走出了中国革命的僵局。解放战争,排山倒海,辽沈、淮海、平津三大战役;横渡长江,拿下南京,打败了国民党,赶跑了蒋光头。在那个晴朗的日子里,毛泽东爷爷终于登上了天安门城楼,作为领袖的毛爷爷升起了第一面猎猎飘扬的五星红旗,中国的头因此而抬得很高很高!吞咽过炮火硝烟,品尝了艰辛磨难,毛主席他老人家实在是太累了,太累了……他躺下了,他的身躯,浓缩着中国革命的历史,庄重而辉煌,深奥而悠长!此时此刻,我的心飞向了北京,飞向了毛主席纪念堂!
“文革”结束后的第一年高考,有近600万应届和往届毕业生参加,其中有一些老三届的学生已经成家,甚至拖儿带女,那个壮观的场面,在历史的长河里仅仅是瞬间,但这瞬间却改变了成千上万人的命运。600万考生中,最终全国录取了27万多人,录取率仅为5%,真的是“万人争挤独木桥”。遗憾的是,我没能“挤”上,后来收到的是信阳师范学校中师语文班的录取通知书。
由郭沫若题写校名的信阳师范学校创建于1903年,历经清末、民国和新中国百年历程,历史上曾经是河南有名的“高师”,在豫南颇具影响。2003年10月在信师百年校庆时,该校与原信阳教育学院合并,2004年5月又与信阳卫生学校再度重组,组建成立了信阳职业技术学院。现为公办专科层次普通高等职业院校。信阳铁中七七级高中毕业生约有500人,没有一个过大专线的,我的成绩在当时算是不错的。高中班主任张业清老师对我说:“慧超,你再复习一年吧,明年一定能考个好大学!”我没有听老师的话。当时就业机会很少,有许多学生下放到农村,一干就是几年。身边一些人对我说,还是先有个饭碗吧!我最终还是做出了赴信师就读的决定。
我虽然没能考上大学,但却从未懈怠过每一个白天和夜晚。上信师后,我阅读了艾青、戴望舒、徐志摩以及普希金、惠特曼等人的诗歌作品,发现自己也有诗人的创作秉赋。我尝试着,八十年代初便在《鸭绿江》《青年作家》《莽原》等刊物上发表了颇有影响的《我站在孩子与祖国之间》等许多诗歌作品。与此同时,我还在《求索》《学术论坛》等刊物上发表了《论求异思维》《论求同性思维》《创造性思维的特征》等一系列哲学和思维科学方面的论文。为弥补恢复高考后招生政策的不足,1985年武汉大学试行“插班生”制度,即在全国招收年龄在30周岁以下,具有或相当大学二年级水平,并有公开发表的论文、著作、文艺作品或其他科研成果的青年,插入本科三年级学习,两年后毕业。由于我的创作和理论研究成果,当年我有非常过硬的条件成为武大中文系或哲学系的“插班生”,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。后经自己的奋发拼搏,破格晋升为高级教师、信阳师范学院兼职教授、省委省政府命名的优秀专家等等,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。我从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成长为一名正厅级领导干部。
人这一生,上个好大学固然重要,但个人积极向上也十分可贵。我说这些并不是表白自己有多强的能力,而是想说明即使考上了名牌大学,如果重学历而忽视学力,缺乏进一步的探索精神,也不会有大的建树;相反,即使在平凡的岗位上,只要专心致志、一心一意、持之以恒、锲而不舍,也会取得骄人的成绩。彩虹虽美,稍纵即逝;滴水虽微,恒聚成洋。即便是一块儿粗陋的原石,经过精雕细琢,穿越岁月的风风雨雨,也会历久弥新,璀璨夺目。说到这里,我想起了1984年我在《金城》杂志上发表的一首散文诗《雪》,《语文基础训练》(河南教育出版社1987年5月版)曾作为有代表性的阅读材料训练学生的阅读写作能力,《中国新诗百年民进百名诗人诗选》(开明出版社2018年12月版)收录该诗后,2019年4月23日《今日头条》民进中央副主席、著名教育专家朱永新“教育观察”栏目又推出此诗,受到广泛阅读,多人点赞。现抄录于此,作为本文的结束:
雪纯洁了大地,
风吟哦着含蓄的诗句。
清晨,我眺望着雪野,从封闭的小屋走向世界。
我想走向那片盛开着腊梅的开阔地。
在厚厚的积雪上,我走着,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当我回顾我走过的路时,我很高兴,——因为我留下了深深的足迹。
太阳很快升起来了,渐渐地,厚厚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,化成了春水。于是,我很懊丧,——因为我那深深的足迹不见了。
风缭绕着我的思绪,
我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:最容易踏出的脚印,也最容易消失。
(本文作者周慧超,男,1959年10月出生,河南新郑市人。河南省优秀专家,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。信阳市政协副主席、一级巡视员。1980年以来,先后在《鸭绿江》《国风》《金城》《百花园》《莽原》《奔流》《青年作家》《广东社会科学》《学术论坛》等刊物上发表诗歌、散文、理论作品200余篇[首],出版《南来的风》《北去的云》《哲学·思维·创造》《周慧超文集》[四卷本]等著作,在国内学术界有较大影响。)